倾言言。

与自我的战斗。

【史汪】 以何为证

护士说,我是她见过的适应能力最强的人。


从公元时代冬眠苏醒过来的人,在面对这个陌生的新时代时,都会经受巨大的心理落差,被孤独寂寞所笼罩,甚至患上抑郁症。


而我的声带功能恢复后,问的第一句话是有烟吗?


危机纪年第205年,医院还是不让抽烟。


但我从临床的冬眠者那里搞来了一根,他姓张,三十多岁年纪,说是到未来治病的。


我咬着不再需要点火的烟,没滋没味的,点头说我也是。


我迅速和张老弟熟悉起来,在监护室跟他侃天侃地,颇有点回到从前的感觉。


护士偷偷跟我讲,在我被推进来之前,张老弟的情绪一直很消极低落,是他们的重点观察对象,没想到这个麻烦被我给解决了。


我呵呵笑着,说:“那你们医院不给我发个锦旗吗?”


护士露出茫然的表情。


我反应过来,锦旗这个词语早已经被抛弃在了遥远的过去,如同我的老朋友们。



 

醒来的第三天,我开始学习新时代的科技,在墙上一下一下地戳着,我在搜索栏中输入那个名字。


汪淼。


他的一生在我面前的墙壁上展开,生卒年月,一生功绩,附上的照片也是年老的样子,满头白发,眼角和唇边生出了皱纹,但眼神沉静如水地注视过来,依然很好看。


张老弟看我盯着不动了,凑过来瞧了一眼,问:“你搜太空电梯之父干嘛,认识啊?”


我“嗯”了一声:“认识。”


张老弟一听,也来劲了,非说自己和当年的联合国秘书长萨伊谈过恋爱,反正相隔两百年,吹牛逼不用负责,也无从证实。


这人是个话痨,我怀疑护士说他之前情绪低落纯粹是没人聊天给憋的,我一边往下翻着汪淼的生平经历,一边听他把梦中情人的模子往萨伊女士身上套。


直到他说到约会时萨伊羞红了少女的脸庞,我憋不住了,我说:“兄弟,萨伊那会儿五十多了吧。”


张老弟被我无情拆穿,自己也乐,又来调侃我:“那你跟太空电梯之父认识多久啊?”


这称呼听起来真陌生。


我说:“两个多月吧。”


“那也没多久啊。”


我笑了笑没接话,他有种扳回一城的胜利感,估计是觉得我编不出来了,也不怪他不信,我一个前线摸爬滚打的大老粗和大科学家原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资料上显示出汪淼的关系网,他的家庭,他的同事,他各有成就的学生们,无论如何,这里面不会出现一个仅仅和他认识两个多月的停职警察。


我无法向张老弟证明,我和他确确实实地相识过一场。


除了回忆,我和汪淼什么也没有给对方留下。



 

好在我回忆里的他还很清晰。


最后一次见面,是从麦田里看虫子回来,我开车把丁仪扔回了家,最后把汪淼送到了他家楼下。


已经是夜里了,我停下车,汪淼坐在副驾驶没有动,我们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我开的口:“到家了,汪教授。”


“史强。”汪淼转头看着我,眼里满是哀伤,我一颗心要在他的眼神里融化了。


所以我粗声粗气地笑:“快回去歇着吧,汪教授,别累垮了,现在全人类可都指着你呢。”


夜色迷蒙,他好像红了眼眶,点了点头,说:“好。”


汪淼下了车,顿了顿,又弯下腰叮嘱我:“你开车回去小心点儿。”


“得嘞!”我冲他挥手,催他快回去,于是汪淼再也没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降下车窗,让凉爽的夜风灌进来,我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尽了,然后重新发动起桑塔纳离开。


那之后我们发过几次短信,也打过一两次电话,但我很快肩负起了保护罗辑博士的任务,忙得常常接不到消息。我的任务需要保密,汪淼也找不到太多话题和我聊天,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和他断了联系。


最后一次有联系汪淼的念头,是在冬眠中心的门外,我攥着手机,抽了一地的烟头。


我没有拨出那个电话。


何必呢,人家生活的好好的,我干嘛要再凑上去打搅呢?再惹得汪教授伤心哭一场可不得了了。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大步走进了冬眠中心。


再睁眼就是这两百年后,虽然大低谷是人间炼狱,但我一厢情愿地觉得汪淼活得很好,活到了快一百岁的人,不知道在后六十年里还记不记得我,有没有想到过我。



 

两个月后,罗辑博士从冬眠中苏醒,我重操旧业,带着他躲避各种突如其来的谋杀。


等谋杀病毒终于消停下来,我才跟着罗辑第一次踏上了太空电梯。


天梯一号,最早落成的那座。


安检处的年轻姑娘一看到我的资料,惊喜地叫了一声:“您是史强先生?”


“对,姓史名强。”


“您是公元年代的人对吗?”


“这资料上不都写着呢吗?”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眼看着这姑娘衣服上显示出一连串表示兴奋的图案,跟噼里啪啦放烟花似的,她拍了拍旁边的安检员,让他也看我,于是另一个安检员衣服上也开始放烟花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认识我?”我问。


年轻姑娘笑着说:“我们都知道您,汪淼教授在论文的致谢里提到了您,我们上学的时候都说,不知道谁能遇上您来太空电梯呢!”


汪淼教授。


我的心脏因为这个称呼颤动了一下。


“什么,他提到我了?在哪儿呢?”我从口袋里掏出了小本子和笔——我还保留着一切的旧习惯,记下了年轻姑娘说的论文题目,不放心地跟她再三核对了字眼,然后我把小本子好好地揣了回去,像揣着一个紧张的梦。


当我在座椅上跟安全扣斗争的时候,几乎半个太空电梯的操作人员找借口从我面前路过,一时间我像个被人参观的珍稀动物。


罗辑在旁边笑着说:“大史,你现在比我更出名了。”



 

等回到住处,我立马激活了一块显示屏,将论文名字输入进去。


就像那年轻姑娘告诉我的,汪淼这篇论文是太空电梯的奠基性基础文章,所有从事太空电梯相关工作的人员都要学习,找起来非常容易。


我以为我会迫不及待去看致谢写了什么,但这一刻我犹豫了,这种情绪类似于近乡情怯。


难以置信,我居然耐着性子把这篇一百多页的论文看下去了。满眼的专业词汇当然是看不懂的,但我能想象到汪淼的声音在一板一眼地念着,就像从前他向我介绍实验进度。


我说:“汪教授,能翻译成我听得懂的话吗?”


想象中的汪淼无奈地说:“就是太空电梯的设计构想和相应需要的纳米材料。”


我说:“明白了,也没那么难嘛。”


致谢从屏幕中缓缓浮现,寂静无声的深夜里,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汪淼感谢了国家的支持,感谢了同行的帮助,感谢了家庭,然后把最后一段单独留给了我:


 

“感谢史强先生,是他支撑着我一直走下去,希望未来他醒来时,能登上真正落成的太空电梯。”


 

我像着了魔,反反复复地读着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读着读着就笑了起来。


我说:“怪不得太空电梯的人都跑来参观我了,原来是我借了大科学家的光,也成了个名人了。”


我说:“汪教授,还挺肉麻的啊。”


我说:“汪淼……”


再也说不下去了,哽咽堵住了我的喉咙。


这两百年后的深夜里,天梯一号在远方孤独地伫立,我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里,懊悔撕扯着我的胸膛。


汪淼亲手画下了一条线,将他和我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那条线纤细而坚韧,如同他的飞刃,穿越过两百年的光阴,还将继续留存下去,直到太空电梯被废弃,人类文明埋入土里。


可是除了回忆,我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就连回忆里,我也在故作潇洒。


我后悔了,何必呢?反正两百年后烟消云散,无人知晓。


在那个夜晚的桑塔纳里,在他哀伤地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应该毫不犹豫地吻住他。


在满地狼藉的台球桌旁,在他扑进我怀里的时候,我应该张开手牢牢地抱紧他,如同要将他勒入我的身体。


在救护车里,我应该隔着玻璃窗认真地注视着他,无论他想要说什么,都告诉他:“我也是。”


或者更早一些,在他的办公室里,我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再也不要放开。


我猜汪淼还会皱起眉头,睁大眼质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应该摆出最无赖的笑容,回答他:“就不能是因为爱情吗?”


 

 

end


评论(4)

热度(60)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